爸!爸!李凡突然喊着,冲出那些人群,就象电影里的定格一样,面前闪过一双双惊愕的眼睛…………都是什么啊?……李凡应该在张嘴,他在说话,他很想说话,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……几次三番,胸口折腾得喘不过气,他惊慌,却也很镇定,一遍遍抚慰自己,安静,安静,要快点睁开眼睛,努力,就这样,别紧张,快……说起来……那天夜里的风真凉啊,他的眼泪掉下来,又全被一一吹干……那是21岁的李凡,在冬日的夜里,玩儿命般跑着……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母亲,自己是在路过那个现场时接到她的电话……他不知该怎么告诉她……那场面闪过好多次了,清醒时,睡着时,白天,黑夜……以至他渐渐都记不清那个时候到底有没有警笛,有没有亮如白昼的光线,自己有没有真的踏在那些血迹上……他已经记不清了,那是现实,还是梦?……他只记得去医院送饭的路上,在漆黑的胡同里,想起47岁的正直的父亲,自己被痛苦与仇恨缠到难以呼吸。他不敢看,却又强逼自己看地上模糊了的血迹,那些黑色,黑色,到处都是黑色……这一切……都让他晕眩……黑夜!……对他来说,那么痛楚,那么伤心,但又多么默契,多么多么的亲近!它们听过他最真实的声音,擦过他不愿被瞧见的眼泪,它们从头至尾看着他摸爬滚打,把无数次扑进来的李凡托出水面…………张阅,你想看看这样的我吗?……恩,我带你去……你为什么还不开机?11点半,他摸出手机,打了个电话。你好,我是李凡。对方沉默,又笑了一声,飘来那奇特的慵懒的尾音……一如n个月前。多巧,幸亏我还没回上海……这是李凡第三次见苏言,人还没到,已经听见标志性的声音,醇厚低沉,语气淡淡悠扬,“……另一位该在的,好了我自己找找吧……”往楼下看,瞧见服务小姐措手不及跟着,不知是白色的夹克还是剪短的头发所至,他显得又精神又闪耀,把略施粉黛的小姐衬得灰头土脸,坐下来,立刻就点了一根烟,哗哗翻着菜单,亮出指间一个黑色珍珠的戒指……非常和谐,非常细致。显然——李凡想——苏言便属于传说中那类“第三眼美人”。李凡起初没想过吃饭,他只想问问怎么才能找着张阅,可苏言说以前答应过带他来这儿,要遵守诺言云云……于是就到了这里。其实和苏言聊天真的很累,不仅因为他喜欢斟词酌句,吐上三分留七分,更因为此时此刻,李凡被动而他主动,好比自己代表疑问,苏言代表答案,一方大权在握,另一方就只能等待时机从中分一勺羹,这等待让人心烦……直到火锅送上来,苏言的话题还在云山雾照,人则懒洋洋斜靠在座位里,目无焦距旁观楼下人声鼎沸,显然没什么推心置腹的意图。李凡实在谈不上了解苏言,他有的只是直觉,凭借这一点点直觉,他认为自己只能静观其变,火锅送到桌上之后,苏言看去好像振奋了很多,一挽袖子,叹:这个香菇火锅最好吃了……李凡也非常饿了,所以倾心奉陪,两人热烈地吃了半天,再一抬头的时刻,他望见苏言饶有兴趣盯着墙壁上那个镜框,里面是张奥黛丽赫本的黑白照。从装修来评价,这家店不失雅致,楼上更是营造出幽闭的家居气息,朦胧小巧,细节精美,以至哗啦啦的吃相显得些许煞风景——就更不要提是对着奥黛丽纯真无暇的笑脸,不过这个位置是苏言定的,电话里还反复叮嘱他“你就在那张照片前的桌旁等我啊。”你喜欢她吗?李凡指指,随口一问。苏言却奇怪地笑不可仰,半天才答:不是,我们以前都觉得,这张照片特别象张阅,每次都把他给气得……所以一来这儿,大家必定都拣这个位子坐,哈哈……李凡侧身看了看,倒也没错,眼睛有那么点儿。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反应,笑了一笑,说:你们欺负他呢?话一出口,感觉真是很暧昧,来不及窘迫了,反倒有点伤感,就仿佛瞧见张阅坐在自己对面,受了欺负……抿着嘴,气鼓鼓的样子.他觉察苏言在盯着自己,好像还摇了摇头,对他说:张阅人缘好,没人舍得欺负啊……虽然嘛……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合群……他果然在盯着自己.……李凡想,他那什么眼神?不会是挑衅吧?通常情况下,太过相似的性格可以便于沟通,但特殊情境中,太过相似反而会成为阻碍,李凡自觉和苏言就该是如此,至少他们都该同样擅长表里不一,强于口是心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