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——抱歉,我必须承认。”叶平川仍记得那一晚她的声音。电闪雷鸣里,她的嗓音润得像杯温水,从容地流淌出残忍的话。“从一开始,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纯粹。”转眼大半年过去。深夜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,叶平川翻了几次身睡不着,撑着头起来看她睡觉。这么漂亮的一张脸,怎么看起来却有点可恨呢。他不相信云灯那晚的话。起码不完全相信。如果她从很久之前就在说谎,那么一定要跟他离婚的那个晚上,亦不见得就全然坦诚。他也不相信云灯真是为了炒作,提升名气才跟他在一起,假戏真做后又感到厌倦。如果是为了名利,考虑更长远的发展,她应该更积极地维持这段婚姻才对。除非是想借离婚搞个大新闻——也不可能。如果是,她就不会在离婚时主动要求保密。真相是水中捞月。她的心思太难捉摸。云灯对面他翻了个身,踢开被子,无意识地抓手臂上的红疹。叶平川回过神,拉开她乱抓的手。看她痒得睡不好,索性把她的手臂拉到自己身边,放轻力度帮她拍拍疹子缓解。云灯在睡梦中很自觉地,整个人跟着挪了过来,依偎着他。拍着拍着,叶平川又觉得,她未免也太放心他睡在旁边。其实这也说得通。人只有没感觉了,才会觉得可以当朋友。或许是他想得太复杂。真相是云灯早就告诉过他的,只是他自己没办法接受。于是那张甜睡的小脸又变得可恨。叶平川尤不甘心,俯身抵了一下她的额头,低声道,“真的一点也不想要我?”他的头发偏硬,蹭到脸上刺得慌,云灯皱着眉摇头。连梦里都在躲。叶平川这夜没怎么睡着。天亮后云灯睡醒,一眼就瞧见他脸色发白。“你又吃药又喝酒,不盯着你,万一半夜呼吸骤停猝死在床上,”叶平川说,“我不成犯罪嫌疑人了?”甚是有理。云灯感动道,“多亏靠谱的谢大人保我一命。”叶平川哼了一声,翻身下床。没提前一晚说过的话。她也没提。但又有一些变化,确实地发生了。一起吃过火锅后,叶平川跟剧组同事们的关系明显融洽了许多。喝过酒唠过嗑,谁还不是老大哥。江煜逐渐放肆起来,在片场时不时能看见他搭叶平川的肩膀叫川哥。叶平川想不跟小孩计较,勉为其难地接受了。云灯因为被他当面蛐蛐“故意躲着我”,痛定思痛,每天上班之前都会先去隔壁敲门叫早——谢大人起床啦,速速和我一起上朝!叶平川有时候上午没戏,也会被她早早地吵起来。睡眠不足时常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。喝了酒之后说的话,云灯大部分都记得,但太困时说的就不怎么有印象了。反正从那天晚上以后,叶平川没再动不动就摆出一副阴郁男鬼的作风,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的叫人无所适从。她就默认自己是抓准时机把叶平川哄好了,暂时可以放心地拍戏。这天是拍两人在藏书阁里的戏。上次她和谢凭渊吵架,机缘巧合得到了藏书阁的通行令牌,可以自由出入,阅读案宗卷籍。看到真正的民情记录后,她才知道,原来推行一项政策的过程这么复杂,真正落地时困难重重,有时会跟设想的效果相差十万八千里。才晓得自己想当然的青涩幼稚。再见面时,谢凭渊看破她的尴尬窘然,却并没有嘲笑奚落。他压根就没提起上次吵架的事,又说起另一个与时政相关的,她感兴趣的话题。谢凭渊不把她看作不谙世事的深闺淑女,而是一名可以畅谈古今的……小同僚。这对言秋而言,是件十分稀罕且有趣的事。将军府中推崇习武,两个孩子也都对诗卷史书没多大兴趣,她平时在家里,没人可以一起谈论这些。不知不觉中,她跟谢凭渊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段婉心。亦师亦友的情感让她上瘾而不自知。她每日午后都要来藏书阁逛逛,如果偶遇,就可以与他畅谈两个时辰。偶尔她也会在这里写一些诗文。午后窗边清风徐来,她伏在案前睡着,脸上映着杨柳拂动的光影,手底下墨迹晕了一大团。谢凭渊站在窗外,含笑看着她,爱怜的目光抚过她的发顶,隔窗去拿她手中的笔。皓腕凝雪,即将相碰的手指浅浅错开,不留一丝痕迹。他的品性不允许他做出任何逾矩的事。但是有些遗憾吗?谢凭渊伫立在窗外,久久不愿离去。没有叫醒她,连呼吸都放轻,甚至不满枝头的鸟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