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，河面上缓缓驶来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舫。朱漆雕花的船身点缀着琉璃盏灯，船头悬着的绢纱灯笼在晚风中轻摇，将粼粼波光映成碎金。
娇娇踮脚朝船家招手，双丫髻上的红绸带随风扬起。画舫靠岸时惊起数只水鸟，翼尖掠过水面，荡开圈圈涟漪。
天竞率先起身，衣袖带落几粒桂花：“走吧，今夜泛舟赏月。”她回头见洛天依还在舀最后半勺蟹酿橙，不由轻笑，“船上备着月饼呢。”
风铃儿早已利落地单手撑过画舫栏杆，暗红色衣摆在琉璃灯映照下倏忽一闪，人已稳稳立在船头。她转身时马尾发梢尚在风中轻扬，伸手便去接晓秋怀里的食盒。
晓秋缓步登船，青丝被河风拂起几缕。临踏上甲板时察觉娇娇抱着食盒摇摇欲坠，当即侧身托住食盒底座，指尖在盒沿轻巧一拨，便将重心扶正。
乐正绫忽然看见洛天依被垂落的缆绳绊了个趔趄。当即展臂扶住对方手肘，稳稳托住洛天依险些脱手的银匙。画舫恰在此时被波浪推得微微一晃，满船琉璃灯盏齐齐摇曳，暖黄光晕在绸缎伞面上流转不定。
众人身影在粼粼波光里碎成万千光点，又随着水波缓缓重组。洛天依灰发间沾着的桂瓣飘落河面，惊起三两尾循光而来的锦鲤。
……
玉宇澄明。桂魄流光穿林而过，筛下千缕银丝，万点霜痕。风动时，疏影摇曳如苍龙摆尾，落叶盘旋似寒鸦绕树。
林深处忽闻枝叶轻响，但见素白身影自虬枝间翩然落地。少女银发如月华凝霜，随意垂落肩头，广袖迎风飒飒作响，足尖轻点惊起三两宿鸟，振翅声划破空山寂静。
白钰袖闻声望去，但见千年古杉下坐着个垂髬女童，正晃着双足朝她招手。
女童赤足轻点青石板，足尖过处夜露纷纷退避三寸，露出干燥的墨色石面。"小袖袖，坐嘛。"她拍了拍身旁石凳，稚嫩掌心在月下泛着莹润光泽。
白月接过月饼，轻轻抽了抽鼻尖。她将糕点举到月光下端详，指尖在焦黄的饼皮上轻轻一点。
“嗯。”她眯起眼睛，眼尾漾起细浅纹路，深深吸气的模样像在品鉴陈年佳酿。从鼻子里哼出的那个音节短促而慵懒，带着三分睡意七分餍足。
慢条斯理地掰开月饼，金黄的酥皮应声裂开细密纹路，露出里头深褐的豆沙馅。甜香霎时漫开来，惊起歇在枝头的夜莺，扑棱棱掠过月下。
"这月饼烤得不错。"她歪头看向白钰袖，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纹。碎屑从她指缝簌簌落下，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油花。
"是那个木头人做的？"她突然凑近月饼嗅了嗅，眉梢微微挑起。
“人，是我做的。”机关人突然"咔嗒咔嗒"地晃起脑袋，檀木关节发出欢快的脆响。它笨拙地往前蹦了两步，木腿在青石板上敲出梆梆的节奏。
它喉中滚出的声音忽然变得清脆，那双木手欢快地比划着，连带着捧着的月饼都在微微发颤：“馅料揉了桂花蜜，饼皮刷了三次蛋液！”
月光照见它仰起的脸庞，木雕的嘴角竟似天然带着上扬的弧度。当它急着展示时，左脚不小心踢到石子，整个身子歪了歪，发出"吱呀"一声轻响。
白月正晃着的脚丫突然停住，歪着头看向白钰袖。她将还剩大半个月饼的手往身后藏了藏，沾着饼屑的食指无意识地卷着衣带。
“怎么了小袖袖？”她往前倾着身子，发梢几乎要扫到对方衣袖。见对方不答，便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青石板，震得满地月影都跟着晃了晃。
那双稚气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，可眼底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深意。她忽然伸出沾满豆沙馅的手指，作势要去点白钰袖的眉心。
白钰袖闻言指尖微颤，半块月饼险些从膝头滚落。她慌忙伸手去接，广袖拂过石凳带起一阵清风，惊动了脚边徘徊的落叶。
“不知……”她启唇又止，将月饼轻轻放回青石盘，指尖在盘沿停留片刻。
“不知铃儿她……”尾音渐悄，似被夜风揉碎的桂花香。
少女垂下眼睑，长睫在月色中投下浅淡的影。她无意识地将袖口揉作一团，布料在指间皱出细密纹路，宛若心头辗转的思绪。
……
洛天依轻盈地探身向外，伸出右手浸入墨色的湖水中。指尖没入水面的刹那，圈圈银亮波纹自她指腹荡漾开来，将倒映的月影揉碎成万千跃动的光点。
她的手指在清凉的河水里微微摆动，任由流淌的月光穿梭于指缝，那些被搅乱的灯火倒影如同打翻的星子，在水面上明明灭灭。
乐正绫的手在她肘边顿了顿，指尖悬在将触未触之处。见她专注戏水，便悄悄将竹筷横在船舷，以防她探身太过。目光掠过她被月光镀亮的侧脸，又迅速移向破碎的月影，只余袖口被风带起时，不经意擦过她扬起的发梢。
“唉……”风铃儿望着粼粼波光忽然叹了口气，声音轻得像是落在水面的桂花。她松开把玩多时的缆绳，任那粗糙的麻绳从指间滑落，在船舷轻轻磕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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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心里头想她咧，是啵？”晓秋正在布置茶具的手微微一顿，瓷杯与木托相触发出轻响。她抬眼看向风铃儿被灯火勾勒的侧影，却见对方已转身拎起酒壶
“这么好的月色，该饮一杯才是。”风铃儿语气倏然轻快，暗红衣袖掠过时带起一阵清风。唯有栏杆上那道被缆绳磨出的浅痕，还留着片刻前的惆怅。
“我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……”风铃儿话音未落，晓秋已将温好的酒轻轻推到她面前。瓷杯与桌面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，恰到好处地截住了她未尽的话语。
“子时空望孤月轮，悲风芦泽兰草薰。”洛天依忽然侧身对着河面吟诵，灰发在晚风中轻轻扬起。她指尖俏皮地往风铃儿眼前划过，袖摆已不经意擦过乐正绫的手腕。
“駹骥怅然不得渡，黛蟹银虾弄轻沦。”乐正绫微微颔首，接续的诗句随着指尖轻叩桌面的节奏悠然荡开。她目光始终追随着洛天依被月色勾勒的侧影。
“秋雁飞时香桂花，可怜榆槐鸣孤鸦。”洛天依指尖轻轻拂过鬓边桂瓣，声音渐渐低柔，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风铃儿微蹙的眉间。
“江枫姗影抹不尽，临江一曲叹心结。”乐正绫拢了拢洛天依被河风吹乱的发丝，轻声续上诗句，指尖在桌面徐徐画过虚影，声音放得极轻，目光却始终凝在洛天依被灯火映亮的侧脸上。
“诶，不是，你们……”风铃儿举着酒杯僵在半空，视线在吟诗的两人间来回转动。她张了张嘴似要反驳，最终却化作一声带着笑音的轻叹。
天竞适时往她碟中添了块月饼，酥皮正映着画舫灯火。她倚在栏杆边轻笑：“她们向来如此。”说着将蟹酿橙往风铃儿面前推了推，“尝尝这个，凉了就没意思了。”
风铃儿低头看着碟中晶莹的蟹膏，忽然仰头饮尽杯中酒。酒盏落桌时发出清脆声响，惊散了倒映在水面的零碎诗韵。
“渔火渐收，淮左三江枫岸清水秀。可见否？情人相思，红叶相思明月楼。”洛天依身子自然地朝乐正绫那边倾斜，肩头与对方相隔仅寸许。她抬袖示意时，绢料袖缘不经意间轻擦过乐正绫置于膝头的手背，像一片花瓣掠过静湖。
乐正绫端坐的姿势未变，唯有点在节拍上的指尖微微凝滞。她目光从波光流转的河面移向洛天依的侧脸，夜风恰好拂起她们交织的衣摆。
“等以后见到钰袖了，我也……嘿嘿嘿嘿。”风铃儿望着她们亲昵的姿态，不自觉地抿唇轻笑。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，目光里带着几分向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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